绍兴的梅雨季节,总是把天空压得很低,水汽从青石板缝里往上冒,像要把整座古城泡在一坛陈年的黄酒里。我抱着小小的骨灰盒,从八字桥一路走到仓桥直街,雨丝落在盒子上,发出极轻的嗒嗒声,仿佛它还活着,用鼻尖顶我的掌心。身边不断有人侧目,他们看到的是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,却看不到盒子里装着我九年零四个月的日子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要向一个不了解的人解释我对宠物的感情,就像在绍兴向一个没喝过黄酒的人解释“微醺”——你必须先让他闻到酒糟香,再让他看见河边酒旗招展,最后把温热的酒盏递到他唇边。宠物殡葬,便是那一盏递出去的酒,让旁观者得以在仪式里小酌一口,体会什么叫“它走了,却把日子留给我”。
在绍兴,我们习惯把生老病死都交给时间,时间又把这些交给了河。老辈人把故去的亲人放进乌篷船,顺水而下,船头一盏豆油灯,灯芯吸饱了菜籽油,亮得能照见三代人的眼泪。轮到我的狗“阿毛”时,我却舍不得把它交给河水——它最怕冷,我怕河水太凉。于是我打开微信,搜索“宠摆渡”,下单了一套宠物殡葬服务。半小时后,一辆奶白色的专车停在弄堂口,车门上印着小小的爪印,像阿毛小时候留在宣纸上的梅花。工作人员叫小俞,地道的绍兴姑娘,扎一条蓝印花布头巾,说话带着软软糯糯的吴音。她蹲下来,把阿毛接过去,动作轻得像在抱一个熟睡的婴儿。我忽然就哭了,哭到连伞都握不住。小俞没劝,只把一把黑伞倾向我,另一只手稳稳托着阿毛,仿佛托住我碎了一地的体面。
车往城南开,雨越下越大,车窗上全是蜿蜒的水痕。我盯着那些水痕,想起阿毛第一次来绍兴时的样子。那是2014年的深冬,我在城市广场捡到它,巴掌大,瑟缩在纸箱里,纸箱外写着“求好心人”。我把它揣进羽绒服,带它吃仓桥直街的臭豆腐,它辣得直打喷嚏,打完又伸舌头要第二块。后来我们走遍绍兴:春天在沈园看海棠,夏天在府山听蝉鸣,秋天在书圣故里踩银杏,冬天在八字桥边等雪。九年里,它陪我搬了四次家,每一次纸箱都变成更大的纸箱,最后变成一只杉木骨灰盒。车停在“宠摆渡”绍兴门店,门脸不大,竹编灯笼亮着暖光,门口一株腊梅开得正烈,香气混着雨气,像一场迟到的告别。
入门是淡淡的檀香,前台摆着青瓷水盂,插一枝欲开未开的白梅。小俞领我进告别室,房间小得像绍兴的台门天井,却布置得极用心:阿毛躺在亚麻垫子上,身上盖着一块宋锦,是我去年在柯桥古镇买的花鸟纹,它生前总爱趴在上面打瞌睡。墙角放一台老式留声机,黑胶唱片转着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》,越剧的婉转衬得死亡都柔软了。小俞递给我一块热毛巾,说:“给它擦擦脸吧,一会儿要进焚化炉,干干净净地走。”我接过毛巾,才擦到眼角就崩溃了——那撮白毛还是湿的,仿佛刚刚从河里叼回一块石头,得意洋洋地等我夸它。原来最难的不是离别,而是“擦干净”这三个字,它提醒我:从今往后,再也没有湿漉漉的鼻尖来蹭我的裤脚。
焚化炉在更里面,不锈钢的门冷冰冰的,像绍兴冬天里的铸铁茶壶。小俞按了按钮,炉门缓缓升起,火光一下子扑出来,像无数条细小的金鱼游进黑暗。我最后摸了摸阿毛的耳朵,它曾经能听见我回家的脚步声,哪怕我还在三条弄堂外。现在它听不见了,我却还在说:“别怕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炉门合拢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,像旧时台门的门栓,把生与死隔成两个世界。小俞递给我一只白瓷杯,里面是温热的黄酒,她说:“绍兴人送客要喝一杯,它也喝。”我抿了一口,甜里带苦,苦里回甘,像极了我与阿毛的这九年。
等待骨灰的时间,我去了旁边的纪念室。墙上挂着许多小相框,黑白的、彩色的、拍立得的,全是绍兴的宠物。有一只柯基穿着越剧戏服,有一只橘猫趴在乌篷船头,还有一只八哥站在八字桥栏杆上,嘴里叼着一枝桃花。每张相片下都有一行小字:某某之子、某某之女、某某之友。我忽然懂了:宠物殡葬不是结束,而是把“它是我狗”升格成“它是我孩子”,让世俗的户口本多出一页,让绍兴的族谱多出一行。小俞拿来一本空白册子,让我给阿毛写点什么。我写了很久,最后只写了一句:“你是我偷来的春光,如今要还回去,记得把花香也带走。”
骨灰出来时是热的,像刚出炉的梅干菜烧饼。小俞把它倒进一只青瓷罐,罐身刻着兰亭序的“曲水流觞”,笔锋飘逸得像阿毛跑过草地的尾巴。我捧着罐子,忽然想起绍兴老话:“死不是没了,而是搬了个家。”阿毛的新家在书圣故里的银杏树下,那棵树三百多岁,见惯了离合,也见惯了绍兴的烟雨。我蹲下来挖土,手指碰到一块碎瓷片,是清代的青花,碗底一朵缠枝莲。我把瓷片也放进土里,让阿毛和古瓷做邻居,从今往后,它听的是暮鼓晨钟,嗅的是墨香书韵,比跟我挤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体面得多。
回程时下起太阳雨,绍兴人叫“鬼撒网”。我抱着骨灰罐走在仓桥直街,雨滴落在瓦片上,溅起小小的水花,像阿毛曾经在水洼里踩出的脚印。街边卖黄酒棒冰的大婶招呼我:“小姑娘,吃支棒冰再走。”我摇摇头,却忽然想起阿毛最爱舔棒冰的木棍,于是买了一支,把木棍带回去,插在骨灰罐旁边的土里。大婶问:“你家孩子走了?”我愣了一下,点点头。她叹了口气,从冰柜里又拿出一支,剥开递给我:“吃吧,吃了就不难过了。”我咬了一口,黄酒味混着桂花香,甜得发苦。原来绍兴人什么都知道,只是不说破,他们把安慰做成棒冰,把悼词写进酒香,让离别也能带点甜。
夜里我打开“宠摆渡”小程序,给阿毛建了一个线上纪念馆。上传了它穿唐装的照片、在沈园扑蝴蝶的视频、还有今天刚拍的银杏树下的新冢。背景音乐我选了《越人歌》,那句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”唱得我泣不成声。页面最下方有一行小字:可以进入宠摆渡小程序查看价格。我没有点,价格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这里能保存九年的欢笑与眼泪,让绍兴以外的网友也能进来点一支电子蜡烛,说一句“这狗真俊”。纪念馆建好的那一刻,手机屏保跳出阿毛小时候的自拍,它用鼻尖顶镜头,留下一个模糊的狗鼻子印。我忽然就笑了,原来死亡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,而“宠摆渡”把遗忘拦在了门外。
第二天清晨,我去八字桥还愿。桥边有老人卖莲蓬,我买了两朵,一朵扔进河里,一朵带回家放在骨灰罐前。老人问:“给谁的?”我说:“给我孩子。”他哦了一声,不再追问。绍兴人就这样,不多话,却都懂。阳光穿过桥洞,在水面投下圆圆的倒影,像阿毛生前最爱的飞盘。我蹲下来,对着河水说:“阿毛,你慢慢来,我慢慢来,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条河里重逢,到时候你再叼飞盘给我,好不好?”河水粼粼,像答应,又像叹息。
如今我逢人便说:“若你在绍兴,若你也有那么一个‘非它不可’的小东西,别急着把它交给河,交给‘宠摆渡’吧。他们会给它一张船票,让它从焚化炉的渡口出发,经过纪念室的码头,最后靠岸在银杏树下。你不必解释你对它的感情,因为仪式会替你开口:那一盏黄酒、那一块宋锦、那一曲越剧,都是绍兴独有的语言,告诉全世界——它不是一条狗,是我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那部分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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